经纪人亲自下场给她联系了医院，动作倒是麻利，定在后天。批下来的假足足有一个星期。
“需要这么久吗？”她看着整整一周的空白档期心里一阵恐慌。本想着这桩事儿一了结，便立刻投入工作，慌慌张张不得个空闲，也就顾不上难过了。
可这么一大段空白，白的就像她现在茫然空洞的心情。
是想让她好好回味失子之痛？还是想让她来回咀嚼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苦楚和内疚吗？
得到的答案是令人绝望的肯定。
“才几天呐！你知道这有多伤身体吗？现在好好休假养着吧，要不以后为这个请的假还多着呢。”元元没好气地道，一面还不住手地帮她叠着衣服。
屡屡劝说没有结果，她这几天对自己便总是粗声大气的。
赵丽颖调侃她，“哟，能耐了。敢这么跟老板说话啦？钱多得银行塞不下啦？”
“谁让你总委屈自己…”
赵丽颖一愣，旋即淡淡地说，“哪有…我不委屈。”
小助理仍旧不满地嘟囔着，“车上的抱枕都湿了，难道是口水呀…”
她举起手作势要打她的头，被她躲开了，“不跟你斗，你是孕妇，属于特殊群体。”
“那我可要好好享受这个待遇。”她仰面躺在宽大的床上，“不然…没机会了…”
“Boss，我觉得你这样…很不公平。”长久的沉默以后，元元轻声说。
“公平？”赵丽颖的声音从蚕丝被里传过来，有点失真，“你在这个圈子里也这么久了，还不懂这儿的法则吗？从来只见输赢，谁跟你谈公平。”
“你的事业，那是你自己的输赢！”女孩儿的情绪有点激动，“可现在这个，这，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。难道你真要一个人来决定宝宝的生死，难道你问都不问…”
“欸对啦！”赵丽颖飞快地打断她的话，“为什么还得去医院啊，我想在家里。”
元元神情复杂地看了她好久，“可能是医生有注意事项要嘱咐吧。”
我问他？赵丽颖的手背盖在脸上，灯光从指缝中渗出。有什么用，他不会放弃这个孩子的。
这一个月以来，她做的最辛苦的事情就是瞒住他，好在陈妈妈及时召唤他返港，不然一定要露馅。
他心肠本来就那么软，何况又是为人父母。
就像自己其实也满心的不舍得。
可孩子会给他带来什么呢。除了刚得知消息时的片刻惊喜，剩下的就是无边的提心吊胆和精神压力。
他的状态本来就不好，怎么经得起媒体再一次的中伤？绯闻不断又未婚先孕，多符合他们眼里他风流浪子的做派。他本来心思就深沉，责任喜欢往自己身上揽，家庭观念又重，此刻扔给他一个“父亲”的重担，真是怕他承受不起。
何况。
从和他传出绯闻到现在，外界给她的那个标签她非但没有撕掉，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粘得愈发紧。不怀好意的人们是这么推断她的恋爱史的：爱上帅气男演员，借戏抓紧撩拨，满足他的生理需求，趁其与女友不和成功上位，但自始至终得不到他的真心，以至于到后期他连场面话都懒得敷衍。
当时种种，至今想来仍像吃了鞭子一样，在心底火辣辣地疼着。
此刻来个孩子，简直就是给这些荒谬的揣测盖了个官方认证的章子。
故事都可以出续集了，就叫“赵丽颖用子套牢陈伟霆”或者“未婚先孕，带球完婚，女明星屡试不爽的套路”。
好吧，我承认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，会不会好受一点？她问自己，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无私的人吧。
你看。她的手握成拳头，像个听筒一样，放在小腹两侧。妈妈不是个善良的人。你不要再等我了，明天离开以后，记得擦亮眼睛，再找个无私的，善良的，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，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妈妈。好不好？就这么定了。
走进B超室的时候，她仍是抱着这种想法的。躺在床上的时候没有动摇，大夫把又凉又黏的耦合剂涂在肚子上时也没有动摇。
直到B超成像，出现在她眼前，她想要别过脸去，却像被施了咒语一样，无论如何控制不了自己。
黑白的空间里，一个小小的、圆得不太规则的小球，安静地待着。有种说不明白的可爱。
“这是什么呀？”她听到自己温柔的声音。
大夫也同样轻柔地回答她，“胎囊。”她耐心的样子象是幼儿园的老师，“宝宝现在已经有胎心了。”
这个小东西不知不觉地，竟然都有心了？“怎么会，它才多大。”
“8毫米吧。”女大夫比了一个指尖，“大概这么大。”她把听诊器摘下来，“你要听吗？”
她惊慌失措连连摆手，“不、不了。”
如果说之前她只是觉得感情上接受不了，那么现在，这颗小小的心脏已经让她产生了杀人的罪恶感。她头一遭这么清醒地意识到，自己肚子里，有一个真真实实存在着的小人儿。
大夫看她这样子也猜到了八九，叹口气道，“还是想清楚吧。谁都知道母亲生孩子不容易，其实宝宝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付出的艰辛一点也不比妈妈少。它选中了你做它的战友，你要抛弃它吗？”
“而且你看它这么小，一点儿还击的力量都没有，只能等着别人对它的生命做出裁决。对它太不公平了。”
“它…”赵丽颖踌躇着问，“健康吗？”
大夫撕下长长的一段儿卫生纸，帮她擦肚子，“挺好的。”
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回复，反正听见这句话时，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，甚至心又沉了一沉。它本来可以平平安安、健健康康来到她身边的。
这意味着，她彻底失去了唯一可能合理的借口“孩子有病”。
这意味着，她必须直面自己的残忍和冷酷。
赵丽颖谢过她，正准备出门。
“不到万不得已，别走这一步吧。”大夫在她身后意味深长地说，“不负责任的人的做法，就是让最无辜、脆弱的人，来承担他们自己错误造就，又无力承担的后果。简单粗暴、蛮不讲理。”
B超室的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。
坐在医生办公室里，赵丽颖反复回味刚才那位女大夫所说的话。医生的声音温柔，言辞恳切，可她的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似的纠结在一起，疼得想哭。
“来，给你，开好了。”医生递给她一个纸包，“第一天的就在这儿吃吧。吃完别急着走，坐在休息室里等下，有反应了叫我，我看看情况。”
私人医院重视他们这些特殊人群的隐私，对那些普通人却是一视同仁的。
赵丽颖出门时，正撞上一个女孩儿捂着肚子踱进来。她慌张着想躲闪，可对方根本没看她。
她径直走向医生，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玻璃瓶，里头是漂浮的一些血块儿和看起来脏兮兮的液体。
“我能带走吗？”她问，“我想把这个扔到它爹床上。”
“原则上不能，不过如果你坚持，也不是不可以。”医生仍旧笑得温良。
“如果我不带走呢？”她问。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悲伤。
“我们会统一处理。”
“统一？这么说还有个伴儿？”她竟然咧开干裂的唇，露出一个笑容，“好，那我不带走了。让它走得好一点儿吧。”说着，把瓶子往桌子上一撂，扭头就走。
到门口的时候，又猛地回头，发稍扫过赵丽颖的脸，她感觉自己闻到一股血腥气，突然很想吐。
“医生，”女孩儿说，“你们每天这样杀人，管超度吗？”
医生微笑着看着她远去，微笑着按铃叫了个护士。护士显然很忙，她士急匆匆走进来，急匆匆拿过那个瓶子，急匆匆地走进洗手间旁的一个小屋子，再出来时，瓶子干干净净。
可赵丽颖脑海里仍是刚才那个不可言说的玻璃瓶，她不断回想起瓶子里那些浮上浮下、漂泊无依的小东西。
那些…东西，会是现在她腹中的这个小家伙儿么？
她觉得自己的小腹一阵一阵在抽痛。
差点儿都忘了。它现在已经有心了，那，它是在害怕吗？
赵丽颖再也控制不住翻涌的胃，她冲进洗手间，抱着洗手台吐得昏天黑地。
吐完以后，她勉强靠着冰凉的墙壁滑坐在长椅上。手里攥着的纸包开始发潮，掉下细微的毛絮。
之前，她一直不敢触碰自己的小肚子，哪怕隔着一层肉。她害怕，怕一碰到它，自己就再也舍不得了。
她把手掌覆在小腹上，轻轻地揉了揉，肚子好像没有那么疼了。
“乖，不怕。”她轻轻出声，“妈妈在。”
手机在包里不安地响起。
赵丽颖平复了一下情绪，“喂？”
那边没有声音。
“喂？”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，突然紧张起来，“伟霆你说话呀，怎么啦？”
“Au…a，啊aunt…aunti.”那头响起的声音和预想中的完全不同。
“弟弟呀，”她终于笑出来，“aunti好想你呢。”
“哇你讲咩野。”陈伟霆把听筒重新按回自己脸上，“你老公在这儿好嘛，你竟然想别的男人？”
他的情绪好像很不错。
“这么开心啊。”
“那当然咯！欸！Hey,boys!You can’t…hey!”那边鸡飞狗跳的热闹，小女孩儿的尖叫声穿透力极强，“我要去拯救肥妹了，臭小子们就是烦人！”
“你不也是臭小子吗，还嫌弃别人…”
“我以后有儿子一定天天揍！”他哈哈大笑，“我快要回去了，晚上打给你喔。”
“丽颖，”他趁她没挂断，抓紧叫了她一声，说，“小孩子的世界真干净。”
挂断电话，赵丽颖抿了抿嘴唇。靠在椅背上，呆呆地坐着，手仍旧下意识抚摸着小腹。
终于她站起来，毅然决然地把手里汗湿的纸包扔进了两步之外的垃圾桶，推开医生的门。
“怎么样？”医生看着她平静的神情，感到难以置信。
“可不可以，”赵丽颖微笑着，“给我安排产检。”
元元的心情比她还好，一路上哼着歌，把她的包甩得飞上飞下。
赵丽颖把B超图像拿出来，这次看时，心里无比坦荡，并且安然。
“我们给爸爸一个惊喜好不好？”她说，还有哇…”
“你争取做个小姑娘呗。如果不是也不要害怕，妈妈会保护你的，不让你天天挨打。”想了想又补充道，“当然了，如果你乖的话。”
